这是人间吗?她想,此时已经可以站直,便把竹节鞭收了起来,怎么比枉死城还要冷清?
一阵风过,自北向南,从左手边的空旷房间里带来一股子草药的味道。
药?
她转头看去,穿过已经掉了一半的二门,一下子看到小店和后院,哦哟,的确是药铺啊,后面倒了一地的,不是竹筛,就是簸箩。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进去,就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做那些梦一样。梦做了,她进去了,眼睛适应了光线,覆满了尘埃的柜台和墙壁逐渐清晰,算盘还在,墙上还有曾安装药柜的些微钉痕,只是尘埃太厚,她用手指抹了好几下,还看不见柜台原来的木材质地;有的柜门掉了,有的直接少了一块板,似乎是砍的,不知道被谁当柴烧了——再普通不过的废墟,再多几十年,估计就塌了倒了,由人力筑起,由时光拆毁。
她在里面站着,眼见这一切,脑子里却响起别的声音来。
“开这个方子?小姐,这个方子包好!不要怕……”
“之前的不好用?不打紧,把这个换成这个,药效都是差不多的……”
“不怕,先拿着,拿着……”
“还不曾好?何至于还不好?”
“欠的账何时还?日子俨然要到了!可不能再拖了——”
“连这也吃不起?要知道,这是最最普通的了!”
“概不赊欠!”
各种声音都嗡嗡地在她耳边回响不住,明明听得见周围寂然无声,连风吹树叶划过砖石地面的轻微摩擦声都没有,可这空荡荡的四壁中回声不止,好像她站在中央、被层层柜台围了起来。柜台高耸,显得她是孩童而柜台后的众人是巨人,众人居高临下,她不断下落、下落。深渊是黑的,她也逐渐看不清自己,更想不明白到底这些话是她往日听某些往生者说的,还是什么别的,比如破碎的梦境的一部分。越往下掉就觉得越沉重,越有沉重的力量加诸自己的脊背之上。渐渐地黑暗的周围开始显露出别的颜色,一点红,一点蓝,原来是一簇火焰,在狂风之中渐渐燃起……
你们迟早会遭报应的,迟早会!
迟早都会的!
不得好死!不得超生!
呸!
无耻!
就凭你们,也敢这样欺负我!就因为我——
迟早有一天,我要你们付出代价!
我要你们统统付出代价!!
话语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瞬间,她睁开了不知何时闭上的双眼,醒了过来,周围还是一片寂静,只有攥得极紧的拳头和发酸的牙膛证明刚才的火焰不是假的。
心里也是火,眼前也是火,从心头冒出来一直到烧到头顶,也许那一刻若不是理智尚存、又被“付出代价”四个字刺激醒了,她就要被吞没了,她就要变成别的什么人,别的什么存在,超出自己的控制。
然而她醒了,醒来看见四壁无光的周围只有尘埃。
如果一切将焚毁于一场天火,那尘埃是不是这人世最后剩下的东西?魂魄往地府去,一把大火——无论真实在燃烧的火还是欲望噬人的火——会把木烧成灰,铁融为泥,然后混在一堆灰烬里,被风一吹,四散为尘埃,将残余之物覆盖。
地府如是,人间如此,不知魔界与仙界是否亦如是。
那我又何必如此,假如一起都将被烧光,何不现在就成为烈焰,成为火……
她感觉一阵气郁,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得立刻出去。她转身就走,一边走一边想哭,一边想哭一边强忍不哭——可为什么伤心又为什么忍住,一概不清不楚,像是不自知的单纯伤悼的刻板行为。
不能哭,为什么?
不,不能哭。
为什么不能哭?
走到店门口时,朦胧泪眼中忽然看见,空荡荡的街道上有一个婀娜修长的身影走眼前走过,浑身玄色的衣衫,背上两把长剑,那行走的姿态如此清晰——这是梦,也是现实,梦境与现实合二为一的时候竟然如此清晰。
她该呼唤来着,一声“诶”或者“喂”,不然“嘿”也行,什么都行,只要叫住那个人,不要让她走,绝不要再让她走了。
可她什么都没有说出口,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流下两行泪。等反应过来,她追向人影消失的方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向周围人打听,尽是一无所知,没有看见什么玄色衣衫的女子,就像不愿意抬头看她一样。
你来过?
你没有。
她站在街市上,长叹了一口气。
她白日在镇上晃悠,四处逛逛,试图想起些别的事来,反正镇上多的不是流浪之人,根本没人关注她。夜里就爬到无人能上的高塔上睡,光风霁月不说,还能看看全城。第二天夜里,一觉醒来是午夜,她睁开眼看着下面的镇子,不知为何,竟然还能看见许许多多的游魂——也不知是东岳和碧霞的慈悲,还是自己真的有什么特异之处——一眼看去都是不愿意去地府、四处躲藏的,数量之多,若是放在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