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他不耐烦问道。
月夜清辉, 年轻女子容颜如玉,娇嫩如艳丽的芍药。
这是他最爱的妾室,名叫沈眠春。
二十年前, 沈美人曾是名动青城的花魁,他不过是一贫如洗的书生。
和所有的话本故事一样, 花魁爱上了穷书生, 拒绝豪绅巨富, 偏让他这个穷书生做了裙下之臣。
花魁欣赏他的才华,也爱他品性高洁, 与蝇营狗苟的人并不一样,不仅与他私定终身, 还从百宝箱中, 拿出重金来资助他进京赶考。
临别之际, 两人月下呢喃纠缠,约定永不相负,等他金榜题名,回到青城, 一定会高抬大轿, 来迎娶美人。
到了京城,身怀重金, 他得以结识名士, 住高楼、衣锦绣, 次年果然考上了功名,也在友人的推荐下,当了朝中重臣的门徒, 被太渊王氏招为女婿。
他本想推脱,但那毕竟是恩师牵线, 高门贵族,他刚入仕途,如何敢得罪?
过去的海誓山盟,虽仍旧记得,但他寒门状元,若让人知晓与青楼女子有染,只怕会仕途尽毁。
种种担忧压在心头,不知不觉,他便已娶了王氏的女儿,成了京城炽手可热的新贵。
再后来,携夫人离京,成为一方重臣,风光无限,意气风发。
只是不知为何,他膝下一直无子,娶多少房妾室,妻妾们的肚子怎么都大不起来。
郁郁之时,一次出游,却在人群中再见到了沈眠春。
美人娇艳如初,楚楚动人,身上还平添几分风韵,而她手中牵着一个孩子,粉雕玉琢,与他少时有八分相像。
久别重逢,过去的恩爱情意重新在心头萌生。
不知不觉,他便尾随美人,来到她租住的住所。
原来花魁怀上他的孩子,早早就用百宝箱里的钱为自己赎身,独自养育幼子,而青楼走水,一把火烧干净了亭台楼阁,也烧干净美人的过往。
美人双目含情,娇颊带泪。孩子玉雪可爱,聪明伶俐。
无限柔情涌上了心头,于是,旧情复燃,一顶小轿,把美人重新接回深宅大院。
美人肚子也争气,这些年来,孩子一个个蹦了出来,个个都聪颖机灵,让他十分喜爱。
现在孩子们也大了,有些搬了出去,有些远游,还有些读书苦学,正准备科考,早早便入睡了。
……
想到往事,太守嘴角噙起微笑。
从一介穷酸书生,一无所有,到如今功成名就,美人在怀,青云直上,不由心满意足,人生于此,夫复何求?
然而他毕竟不再如年轻时候,喝完汤后,便觉困顿,拥着美人入眠。
睡得朦朦胧胧时,忽然好似听见谁在哼歌。
歌声哀哀怨怨,凄艳动人。
唱的是“待说何曾说,如颦不奈颦。把持花下意,犹恐梦中身。”
竟是一出《牡丹亭》。
太守转过头,朦胧纱幕外,美人不知何时起了床,轻哼着昔日最爱的唱曲,坐在镜前,梳着自己乌黑如云的长发。
都这把年纪,还唱淫词艳曲,不怕被人听见笑话么?
太守本想出声喝止她,却听见一道稚嫩的童声。
“娘,闷咧。”
太守后背忽起一身冷汗。
哪里来的孩子?
美人声音温柔,“囡囡莫怕,娘这就放你出来透气。”
她打开自己的肚子,从其中掏出一团乌黑的血团,剥开乌血与胎盘,一个浑身青紫的小婴儿,竟出现在女人的怀中。
女人抱着婴儿,温声细语哄弄。
仿佛是世上最慈爱的母亲。
小婴儿捏紧小拳头,攥着女人柔顺的长发。
“嘎吱——”
头断了。
“嘻嘻嘻嘻。”
婴孩发出清脆的笑声。
女人娇嗔道:“囡囡,你怎么又调皮啦。”
她俯下身,捡起地上的美人头,随意放在梳妆台上。
却苦了太守。
惨白凄艳一张美人的面孔,正幽幽望着他。
“娘咧,”婴孩脆生生说:“肚子里面好闷。”
美人翘起嘴角,“很快的,再吃一些东西,囡囡就能生出来啦。”
“娘,”女婴又说:“爹会喜欢我吗?大娘会喜欢我吗?”
“会的,爹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我的囡囡。”
婴孩被逗得咯咯直笑。
而太守听得冷汗涔涔,四肢冰凉,他屏住呼吸,悄悄摸上枕下那块泰山石。石头散发微弱热量,驱散他身上的寒意,让他好歹有了些底气。
有灵石傍身,应无惧这两个恶鬼吧。
那高僧定是看出他今日的劫难,出手救他。
他慢慢攥紧掌心,握住了石头。
女婴在红木桌上乱爬,一根脐带,连接她和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