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惊悸和狂喜而浑身悚然。穿过人群像穿过狭窄的山缝,她最后无法前行,干脆双足一蹬,跳上身旁老松树,摘下树枝面具一把甩开。
“缪盈!!!”孙荞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喉咙还能发出这样年轻的、快乐的声音。
“甘露仙”闻声抬眼。
那是似仙人,也似故友的一张脸。
然而“甘露仙”并没有回应孙荞的呼唤,她缓缓落入螺音口,像坠进一口深井。
第18章 暝暝歌05
缪盈来到孙家那年,孙荞五岁,缪盈则不知道自己多大年纪。她年纪跟孙荞差不多,瘦得皮包骨,比孙荞高出半个头,孙荞喊她“姐姐”。缪盈哑着声音说:你喊我名字就行。
孙荞的娘亲是赵喜月,江湖上薄有名气的双剑女侠。她外出访友,路过一个乱葬岗,发现了正从尸山上爬下来的缪盈。她把缪盈扶起来时,缪盈头脸上爬满了蛆,浑身脏污不堪,只有一双眼睛还明亮,骷髅般的手紧抓赵喜月的衣角不放,仿佛知道眼前妇人就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活下去。这是缪盈在遇到赵喜月之前人生唯一目标。
缪盈生在烟花地,从小身子羸弱,重活干不了,又因为年纪太小不好卖身挣钱,尴尴尬尬地勉强活着。母亲不出意外得了花柳,又不出意外地从精致漂亮的楼阁移到后院的平房,谁掀开门帘走进去,谁就能享用,一次十文钱。母亲就这样靠着一次次的十文钱和姐妹们稀少的援助,活了整一年,除夕时断气。一说起破床褥上已经不成人样的娘亲,缪盈连牙关都格格颤抖。
她离开妓院,流浪街头。那一年春寒持续很久,她在街头冻僵,被人当做尸体拎上板车,却又在乱葬岗里睁开了眼。她能活下来全因赵喜月,她也无限感激赵喜月。这感激太大太重,压得她在孙家怎么都抬不起头,肩膀缩得比奴婢还要低。
她出生和生活的地方太讲尊卑,她因此也太懂得尊卑。
孙家没什么门第观念,夫妻二人再加一个孙荞,还有一些零零散散上门学艺的弟子,没大没小又亲又疏的。孙荞也只在第一天叫她“姐姐”,之后便亲亲热热喊她名字,病了痛了要找缪盈,笑了哭了,从外头回家第一件事便是大喊“缪盈”,仿佛世上所有大事小事,都值得跟缪盈细细分享。缪盈被孙荞父母收为弟子,同孙荞一起学些防身护体的腿脚功夫。她俩会在同一天庆祝生辰,跟世上所有真正的姐妹一模一样。
长到十一二岁年纪,孙家的弟子中有人偷偷给缪盈送簪子珠花。孙荞什么都不懂,只晓得分缪盈收到的礼物,好吃的她先吃,好看的她先戴。赵喜月不敢在缪盈面前提,但孙荞听过她跟父亲叹气:看缪盈模样,她娘亲定是世上难得的美人。父亲接话:无傍身之物,无依恃之人,对女子来说,美貌便是伤自己最狠的刀剑。
孙荞当时还不懂,只知道缪盈确实是她见过的人之中最好看的。她站在什么地方,自然就成一幅画,她在人群中回头,像灰扑扑山崖上乍然跃出的一株山桃。孙荞听见弟子们聚在一块儿议论好看的姑娘家,一谈起缪盈,口若悬河的年轻子弟纷纷都憋红了脸。这再平常不过的两个字忽然成了禁忌,谁先脱口说出“缪盈”而不是“缪姑娘”,得受旁人一顿好打。他们都会注视她,却又不敢贸然靠近,看她是看画中仙诗中人,是遥望一段最好的风景。
人人都觉得缪盈美得柔软飘渺,温柔无害,直到十五岁那年中秋——缪盈杀了一个人。
中秋有灯会,姐妹俩总会约上相熟的朋友一同上会游玩。俩人在河边放花灯时,孙荞不慎把自己头上珠花甩进花灯,随着水流漂走了。她俩追着那花灯一路疾跑,总算在一个桥洞附近找到。缪盈提着裙摆跳进水里捞花灯,听见桥洞中传来低低的哭声。
后来面对官府询问,缪盈是这样说的:捞花灯时遇到那年轻人,对方试图对她不轨,她慌乱之中抓起河边小船的木桨击打那人脑袋,不料竟把人打死了。
实情只有缪盈、孙荞和那个被她们救下的小姑娘知道。衣冠楚楚的青年在黑暗桥洞中剥下小姑娘的衣裤施暴,被哭声吸引的缪盈湿淋淋地往桥洞里走。她没有一分犹豫,更没有一丝留手,举起右掌,对着那颗正全神贯注的头颅重重拍下!
孙荞跑到桥洞时,那人已经倒在缪盈脚下。缪盈检查了小姑娘的伤势,立刻转头让孙荞把人带走。花灯巡游的队伍很快就要来到这里,她们可能会被发现;七窍流血的青年衣着价值不菲,腰上还有十分昂贵的佩玉,他不是寻常人家,后续将麻烦不断。
“我不走!”孙荞不肯,“我来把他弄走,我知道这条河能一直流出城外……”
“荞荞,听我的!”缪盈双目明亮得让孙荞感到陌生和害怕,眼前人与缪盈长得一模一样,却连声音语气,都与平常温柔可亲的缪盈迥异,“她受了伤,你赶紧带她回家找师父师母诊治,但不要说今晚的任何事。理由你自己想。敢在这地方行凶,这男的也许是惯犯,不知玷污了多少女人清白,我是替天行道,不会有问题的。”她仿佛在瞬息间盘算好了一切,踢一脚那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