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想,闵州走私,最直接的参与者是八县官员,外戚是他们在朝中的助力。但这两股势力的分利渠道是什么,这条链下面必然还藏着另一条暗线。直到我细查了慈济坊的每一笔账目,发现它们在江宁的实际经手人,正是七大商,这便说通了。”
“先生想说,闵州商会和江南七大商,各自为上下官员参与海上走私的代理,最后的分赃通过常记票号实现。”封璘沉吟半刻,肯定地道:“那条暗线就是常敏行。”
鱼汤在锅里“咕噜噜”地翻滚,沧浪凝着那一层浮白,对这一推测继续作出延伸。
“贺为章死前曾说过,市禁则商转为寇,东南倭患本就和走私贸易拆解不开,如果常敏行真同倭寇有牵连,留常毓在身边,兴许能给我们提供些有用的信息。”
面端了上来,奶白色的鱼汤上还是浮了为数不多的几根香菜,封璘耐着性子挑捡,一言不苟,一言不发。沧浪瞧他许久,脸转向被风吹得欻响的棚布:“怎么,替那小子不平?”
“嗯,万分不平。”
封璘将筷平放在碗沿,乳白醇香的汤面上看不见一根香菜,他把碗轻轻推向沧浪,眸光倏忽凝滞住。
“我为先生鸣不平。”
沧浪举箸的手一颤,不敢追随他的视线。
其实沧浪来的路上就看见了。
黄褐色符纸衬着血滴似的朱红,放大了人像眼眉间的狰狞,赫然张贴在钦安县城每家每户的大门上。
那分明是凶煞,不是自己,却被无情地冠以“软骨罪臣秋千顷”之名,且往面上糊了不知是什么的东西,黑黢黢,有的地方已经板结,有的地方还沾湿带黏,瞧着不是一次之功。
“先生忧国忧民,我为先生鸣不平。”
沧浪悄无声息地收回视线,捏得骨节泛白。
鱼面摊的老板见有人打量那画像,误会他们嫌脏,边在衣摆上擦干净手,边笑着走过来:“二位爷莫见怪,这可不是什么脏东西,自家后院挖的塘泥,干净着呢。”
沧浪搁了筷,问他:“为什么要往画上抹泥巴?”
老板是个打扮朴实的乡野壮汉,眼界一亩三分地,不知两人身份,也丝毫没有把沧浪和那副青面獠牙的画像联想到一处,见问就答。
“无耻国贼,配得上什么体面,没泼粪就算好的了。瞧您二位的行头不是本地人,还不知道在咱们钦安县,岁初开门的第一件事,就是往秋千顷的画像上啐口唾沫,嗐,讨个好彩头嘛。”
沧浪避开他憨厚无觉的笑脸,低头挑了几次,面条都从筷尖溜走,眼底濛濛地起了雾,似是被风吹,又似是被汤的热气熏的。
“你、”静默少顷,他轻轻地问:“见过秋千顷吗?”
汉子抓耳挠腮,搓着手看着沧浪直笑:“那么大的官,哪里是我这种小民想见就见的。您别瞧满县城到处是他的画像,我敢拍胸口保证,此刻便是他活生生站在面前,县城里一多半人都认不出来。”
“既然这样,你们、何故如此恨他?”
汉子一愣,微驼的腰背挺起来,理直气壮道:“乡绅老爷们说了,三年前要不是他怕死畏战,钦安城门怎会那么容易被贼人撞破!半城的人命啊,沿海潮汐十数月里都泛着血腥味,这么大的仇怨,怎么能不恨!”
封璘忍不住,眼看就要作色时,沧浪在大袖下的手按住了他。
沧浪眼睫急扇,把那点不听话的泪意眨没了,方抬头对汉子道:“天冷,身寒,劳烦再温壶酒来。”
酒很快端了上来,沧浪翻扣竹扇,提壶斟满,平静地道:“你看见了,这便是乡绅的作用。这些人虽无实权,却能影响民议风向。常敏行身为乡绅之首,他的立场很重要。”
封璘明白先生的意思:接纳常毓,也是对常敏行的一次试探。如果常家小子能在鸳鸯阵上有所突破,常敏行对此哪怕只是持中不言,双方间就还有谈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