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4 / 5)
?舍尼埃。」
妈妈用她独特而优美的法语腔调,轻声吟颂着──
「我虽然惨悽悽深陷囹圉,我的琴却甦醒;
请听一个狱中少女作这番怨诉祈求吧!
我摆脱着奄奄待尽的沉重心情,
把她那天真小口自然流露的哀声
依着韵律谱成诗歌。」
在连一句国语都还不会说的孩提时代我就开始跟着妈妈学说法语了,但我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说出那样优美的法语。她的语言美得令人心碎,彷彿用说的音乐。
从小,家里只有我和她会说法语,我们之间的对话也只用法语彷彿某种密码或暗号。而爸妈之间说的是英语,我和爸爸说广东话或国语,三个人在一块儿聊天看在外人眼中简直蔚为奇观。不过妈妈在外人面前很少说话就是了。唯一例外的是小海。
「妈妈,」和她对话的时候很自然变得字正腔圆起来,「不要悲伤,我来陪你了。」
「我不悲伤,路易,」路易是妈妈给我起的名字,与外公同名。「也不是一点都不悲伤。有一些些吧。可更多的是不一样的、另一种、不曾有过的。最近我特别这么觉得。」
「是甚么呢?」
「……是恐惧。我真害怕………」
「是不是发生甚么事了?」
妈妈转头望着窗外的鬱金香花丛,提起手指着说:
「那天,她来了。」
「谁来了?」
「我梦见她来看我了。可是她不会来的,你爸爸不会让她来。她从另一个世界来到我的梦中,美丽一如当年,而我却老了。」
她的手垂下压在诗笺上,然后转头对着我,微笑。
「你愈来愈强壮,就像爸爸当年一样。你比较像他,不像我,你的生命力是很强的,有如海浪一般不停前进着。」
「看着年轻的你我愈发觉得自己枯萎了。最近常常想着自己的事,总觉得死亡离我相当近,几乎闻到它的味道。可是我还没准备好呢!怕得不得了。」
我环抱妈妈的肩膀紧紧搂着她,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她细微的颤抖。不晓得该怎么安慰她才好,也无法透过她那如诗一般的语言体察她内心的恐惧。
「为甚么会想到死亡呢?」我试着探问。
「我这一生啊,总是与死亡纠缠在一起。身边的人,与我扯上关係的人,因我而死的人。死神越过了许多人也拎着被祂带走的人们追赶我呢!眼看着就要赶上了。」
「你不必说,我知道自己有病,对很多事都迷惘着,迷惘得彷彿在深夜浓雾里航行的船,纠结在其中看不到方向。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在我很小的时候全家一起坐船前往美国,那艘轮船在海上迷路了,开进浓稠得像眼睛被塞进棉花一般的浓雾里好几天都走出不来。全家人抱在一起害怕极了,拼命想像撞上礁石或冰山的惨况好让结局来临时不会太过惊慌。也许至今我还困在那迷雾中呢!」
妈妈好几次用了séjour这个字,中文大概是「纠结」或「繾綣」的意思吧?但似乎又不完全一样。她总能为字词赋予更深厚更微妙的变化。
「最后不是平安到达了吗?」我说。
「是阿。我还记得你外公看见自由女神的时候眼泪一直流个不停,好像把在迷雾中忍住的泪水一次流个痛快。我当时并不知道他为甚么哭,直到你外婆把我抱起来让我也亲眼瞧瞧以前只在电视上看过的自由女神。但我始终没哭。」
「路易,男人是很容易流泪的,女人却不是。所以不可以让女人流泪唷。」
即使精神如此衰弱,妈妈的眼神依然能够穿透我的内心。我想告诉她其实女人的眼泪并不是那么稀罕,昨天我又弄哭了一个,可她眼神诉说的似乎是另外一回事。
「别想这么多了,妈妈。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常常来陪你,乾脆弄个房间我也在这儿住下,好不好?」
「这儿太闷了,你别来,多花点时间待在家里不好吗?」
「昨天才去过。」
「见到爸爸了吗?」
「嗯。」
妈妈下床走到窗前,依然痴痴望着那丛鬱金香。
「她就站在那朵花旁边,开得最盛的那朵。我就像这样打开窗户,然后……」
「……你爸爸最近血压太高了,必须戒酒,我把他的酒都藏在祠堂后面他一定猜不到。海伦最近好吗?好久没看见她……」
「她正在放暑假,要升四年级了。」
「有没有想过回学校读书?你应该多读点书才好。」
「我经常读书啊,想读甚么就读甚么,最近还读了一些物理学呢。去学校只是浪费时间,照着别人的安排学习别人要你学习的东西,没意思。」
「其实学校是很好玩的。可惜我没机会,太早就嫁给你爸爸………」
「你后悔吗?」
「后悔嫁给他?噢,不,遇见他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事,第二美好的是生下你。人生本来就会充满挫折,谁都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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